Voyager 3

上行之归属,下行之所在

        “与明曜先生您的对战,让我想起了过去的战斗习惯,我打算在洗翠推广这套战斗方式。”今日早晨,北尚在训练场遇到同来自异世界的少年时说。

  而此刻,珍珠队场长待在屋簷下,内心久违地感到动荡不安。这莫名、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促使他在这万籁聚寂、几乎没有光的夜晚,只身一人端坐在走廊上,细心地擦拭宝可梦球,并在睡衣外加披了件材质、剪裁与和服截然不同的黑色大衣。这倒不是因为微凉的天气,而是每当思绪潮涌而来时,这件历经无数战斗、千疮百孔的外衣总能令他奇异地平静下来,但原因就同他的过往一般空白。

  喀嚓喀嚓——全然的静默下,耳畔仿佛响起一股节奏规律的低频。他朦胧忆起坐在厢房内,身体在高速行进中感到轻微地漂浮及不时的晃动,就跟他此刻的心境一样。

  是对于即将到来战斗的期盼,才会让我在深夜感到不符合年龄的雀跃吗?他猜想著。

  这可能性挺高的,毕竟于他而言,进行宝可梦对战是接近本能的举动,每当与搭档一同奔向对手时,他总是无法抑制自己的兴奋,且这项行为是如此缅熟于心中,即使记忆缺失也无法将其夺走。

      不过,果然还是因为,对于找到了该做之事的安定感吧。过了一会后,他在心中总结道。

  他停下手边动作,不由自主地将大衣裹紧了些,像离乡之人渴望从故乡带来的物品中寻求令人怀念的气息般,他轻轻地蹭著衣领,感受布的质料。这片刻不离身的大衣是他与原本世界唯一的实质联络了,且这也总能带给他力量和宽慰。

  朝著更高的境界勇往直冲。

  这似乎是他曾说过的话。他依稀感觉过去的自己肩负指引他人方向,并引领其朝更远大目标迈进的职责,且受责任心、荣誉感或天性使然,他自己也时刻朝目标迈进。对他来说,不安与孤独虽不会令他停下脚步,可对于目标的不确信却使他局促。为此,不明白下一步往哪走这件事令他无比害怕 ,要是连目的地都没有的话,早已丢失了过去的自己到底还剩下什么呢,这个想法让他畏惧。

  像是被追赶著般,失去过去的他,在陌生的大地上踽踽独行,却茫然不知何处去。

  而眼下,与自己境遇相仿的少年的到来,令他回想起习惯的战斗方式,他认为这是个迹象,一个告诉他在这世界究竟该做什么的讯息,像重新接上的卡榫、像失而复得的齿轮,他总算找到下一步该往何方,失序的人生轨迹总算步上轨道。

  只是——

  他抬起眼眸,四周一片黑暗,不知是因月光被乌云遮蔽,抑或今日本该无月,但是无妨,无论环境昏暗还是气候不佳,他都能朝著正确的方向前进。

  他的终点站又在何方呢?

  就算知晓前进的方向,可他又是为了驶向何处?

  “北尚先生,珍珠队、金刚队和银河队的大家要一起办一场宴会,您会来参加吗?”他想起前晚与从空中掉下来的访客的对话。

  这是项深具吸引力的提议。对现在的他来说,生活在洗翠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是他所要优先考虑的物件,而能与他们一同宴饮,自然是件愉快的事,何况他南厦对眼前这名有相同遭遇、经常来训练场同他切磋的少年颇有亲近感,能跟大伙们一起开怀畅饮,相比会成为令人难忘的回忆吧。

  只是他仍旧谢绝了这项邀约。

  宴会的盛况仍历历在目。当晚祝庆村灯火通明,珍珠金刚队放下往日的芥蒂,众人把酒言欢,自家队长还站在轿子上手舞足蹈,街道上吹笛声、欢笑声不绝于耳,仿佛驱散了夜晚……这一切都是他只身在训练场后方的房舍瞥见的。挂满整条大道的无数提灯在远处照耀,而他任由高台的黑暗,将自己与彼处隔绝开来。

  我的最终目的是在这块土地上推广宝可梦战斗吗?

  他反复地诘问著自己,可无论他有多么享受对战、如何满足于与搭档一同变强的过程,他的直觉仍一再地告诉他,推广战斗方式,不过是眼下的目标、中继站罢了。

  不,其实我一直都明白的,我的归属在——

  每当想到这个问题时,内心总会浮现与自己相似的男人的身影,同时升起一股炉火般温暖的悸动和锥心的缺失感。他斑驳、破损的记忆不容许他完整回忆对方的容貌,尤其脸部除却那一弯上扬弧形外的部分都暧昧不明,可残留在五感上的知觉捏塑出了与自己相仿而又不相同的外貌,毕竟微笑并非自己习惯的表情。此外,他印象中的那人是由全白构成的,充满热忱、永不气馁、屹立不摇,其衣装、氛围乃至热度都勘比盛夏日光。

  他不清楚对方是谁,但每当思考终点所在时,内心深处总会被白色占满。对北尚来说,不知名的男人是他迷途旅路上的一颗白石子。对其他人而言,那只是块微不足道的障碍物,他大可以选择越过它,彻底忘却过去连同遗忘这件事都淡去,在洗翠寻觅新的栖身之所。然他却将它视作重要之物,小心翼翼地怀揣于心中,如同前一阵子珍珠队的孩子们嚷著要他读的那篇西域童话里兄妹靠著月光下闪耀著的白色石头寻回回家的道路般,他手握著闪烁不明的指路标,向不确定存在与否的漫漫回归之路摸索前进。他不愿也不可能背弃那抹旭日,即使那可能不过是海市蜃楼般的存在,他还是想回到那个男人身边,为此,他无法放任自己完全融入本地。

  但如果还是回不去的话——

  乌黑的夜晚似乎总有能耐勾起万般思绪,而黑色的场长同样也被卷入这漆黑的思潮中。北尚绝非会选择放弃之人,对他来说,世上不存在名为结束的终点站,然他在此处待得太久了,久到排外的洗翠居民们愿意接纳他,甚至任他作为场长,久到岁月在他身上刻下痕迹,在面庞及双手上镌下纹路、消退了他的发际。总有一天,他将会不良于行,双目变得混浊而无法再清楚视物吧。在油尽灯枯前,他还有机会再次站在那片朝阳下吗?

  神奥大尊啊,求求您,让那个人忘了我、让他获得幸福吧——

  虽然毫无根据,但他确信,如同他极端重视对方一样,白色的男人也非常、非常地珍视著自己吧。

  那么,他怎么可能会让太阳因自己而黯淡呢?

  所以,在这毫无声息的夜晚,北尚闭上双眸、合起双手,模仿洗翠的大家,在异乡的土地上、向著异邦的神祈祷。人类只会在有所求的时候才会想到神明,他也一样,在之前的世界里,他恐怕未曾祈祷过,但现下,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祈祷了,于是,他自私地期盼祂能够聆听身为异乡人的自己的祈愿,赐与身处另一个世界的白色男人幸福。

  “喵哩?”再次睁开眼时,他发现大狃拉站在自己面前。那对猫一般的眼睛盯著自己,像是在询问怎么了。

  “啊,抱歉让妳担心了,只是想吹吹风而已。”搬到祝庆村后,大狃拉偶尔会来探望他,今天也一样,在载送明耀先生和照顾狃拉们的工作告一段落后,前来观望他。

  可大狃拉似乎不相信自家的场长说的话,单手就将北尚给拎了起来,扔到被窝里、盖好棉被后,一手撑著头,侧躺在其身边,另一只手收起爪子规律地拍著被子,完全一副哄小孩睡觉的样子。

  “啊啊,那就承蒙关照了,实在不胜感激。”北尚身为场长,其职责之一便是照顾大狃拉, 可更多时候,他觉得自己才是受到更多关照的那一方。

  “喵哩!”大狃拉加大拍动的力道,仿佛在催促他赶紧睡去。对于一个有些年纪的人来说,被哄著睡觉多少会感到害臊吧,然黑色的场长只是苦笑著接受了眼前宝可梦的好意,况且被人依偎的感觉著实引来强烈的安心和睡意,大概再过一会,他就会彻底沉入梦乡吧。

  产生睡意后,全身便不受控地松懈,原先疾驶著的思绪也渐渐消停下来直趋于无,同时,颈部肌肉放松,头顺势微微倒向拉门的方向。在他的呼吸愈发规律、胸膛起伏更趋平缓之时,一弯月光从散开的厚重云层中撒下——是新月。

  在那眼帘半开半阖的人眼中,弧形的明月仿佛在对他微笑。

  ——我的归属、

  像是回应那抹笑容般,在坠入梦境的前一刹那,北尚下意识地呢喃著。

  ……□□

  接著铭刻于灵魂中的名字,在思念的加速度下冲破记忆的残缺,交织成一句无声的梦呓,消融在万籁俱寂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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