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yager 3

守护者与冒险者(三)

这是过往、这是结局、这是断章,但唯独不会是梦,从者不会做梦,梦是过去倒映在当下的产物,而从者本身即活在过去,他们是人理的影子,但那份诅咒,不该存在的怨念集合体,超越世上一切原则,跨过生与死的间隙,联系曾为人类的他与身为从者的他,创造了介乎恶梦与美梦之间、交集过去与现在的幻境,缴械他的躯体、浸淫他的睡眠,于是曼迪卡尔多沉进深深的梦境之中。

看着眼前的敌人,他有些烦躁,战斗已经持续一阵子,却还没分出胜负,这对鞑靼王来说前所未有。他瞥向眼前人身上的徽记,更加烦闷了,但他明白躁动的思绪无助于打败敌人,警惕自己冷静下来,对方此刻暂停攻势,观察着,思考有效的攻击方式,在这空档,他专注地盯着敌人,毫无松懈,同时确认自己的状态。布里利亚多罗,呼吸平顺,状态很万全,缰绳马鞍虽用不上但也配置好了,铠甲,就跟以往一样完美,这可是九伟人之一,赫克特大人的铠甲啊,武器——理所当然最强,因为是特洛伊英雄,全人类最敬仰的赫克特大人持有的,绝世之剑杜兰达尔,好,那么,进攻吧——眼眸闪过光,宛如锁定目标的鹰隼,暴风般驱使夥伴向前冲去,对方也再次展开攻击架势,双方的剑立刻碰撞,炸出火光,但两人的实力不相上下,爆裂的交力点倏地将他俩撞开,在那反作用力发挥的刹那,是曼迪卡尔多更加快速地反应过来,他立即掌握机会,用上全力,迅疾、猛烈朝对方的头部砍去,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残影,裂开的风压扫荡整座战场,接着,哐啷,巨大的金属碰撞声响起,在这极近的距离下,几乎震穿双方的鼓膜,头骨为之撼动——

但仅此而已,没有飞溅的脑浆、没有爆涌的鲜血,没有伤口没有死亡,确确实实的如此而已,对方在这一记猛攻之下,的确失去了重心,却仍坐在马上,没有倒下,简而言之,那全力的一击被敌人的头盔挡下并弹开,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茫然、错愕、不可置信,身体每一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喊,叫喊着'不可能',他的大脑无法理解这'不可能发生'的景象,因为,这可是,杜兰达尔啊——下一秒,声音佔领他的感官,金属被贯入的刺耳声响,肌肉血管骨骼被捅开的沉重闷响,敌人竭力地嘶喊,几乎同时,气管被铁锈味淹没,口中倏地咳出鲜血,滴到武装上,他机械般地顺着鲜红液体低下视线,看到了,自己最尊敬的英雄,赫克特大人的铠甲,被穿透了,敌人的剑刃,贯穿可以抵御一切攻击的九伟人铠甲,贯开如被特洛伊城墙守卫的伊利昂般精固之铠,从左侧腹笔直地插进自己的心脏。冒险者能够感受到心弦上剑刃的冰冷,破碎的脏器尽责地进行最后几次跳动,但每一下脉动都湧上炸裂的痛楚,同时,漫溢神经的疼痛将真实导进他的大脑,杂乱的思绪被迫冷却,每一分理智都被用来认清残酷的事实,即:他手持史诗中的大英雄、特洛伊的赫克特大人持有的绝世之剑,杜兰达尔,却无法击败眼前敌人,甚至被其武装挡下,以及对方的剑击穿了即是英雄也是守护者,被敬称为特洛伊城墙的九伟人,自己最崇敬英雄的铠甲。一连串违逆坚信之物的真实震撼他的灵魂,他被迫理解了,知晓不灭的光辉离他而去,明白他再也无法抵达所追寻、曾瞥见过其残影,遥远未知的目标,因他以沾染不义之血的手碰触不毁的绝剑,玷渎了闪耀头盔的特洛伊英雄的武具及铠甲,让其蒙上阴影,于是失去指引、性命不能继续前进直至到达的那天,只能永恒地迷失。他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毁了,只剩下对敌人的愤恨、不甘心,以及远超一切之上的——

“啊——啊啊!!”他扔开左手的盾牌,转用双手紧握绝世之剑,撕扯胸膛发出呐喊,那是一头濒死的野兽,唯一的目的是咆哮着将眼前所有生命啮咬殆尽,曜石眼眸迸出激狂,原先无表情的脸庞扭曲了,呲起牙咧着嘴透出狰狞,其中没有一丝理智,高举杜兰达尔,以摧毁世间之势往下一挥,用尽折损的荣耀、即将终结的性命、未竟之路,他此刻的所有一切朝敌人头顶砍去,在头盔上斩开一道裂痕,深深地劈了进去,虽最终仍没能抵达敌人的脑袋,然那凌驾神话中狂战士的暴力并没有因此被抵消,杀戮无数敌人、宛如灾厄般荡平全军队的狂暴瞬间震碎了敌人的头盖骨,对方先是一僵,接着,缓缓地,失去意识的瘫软身躯从马背上滑落,其身上的徽记,赫克特大人的家徽,两人决斗的理由从濒死之人眼前飘过,但没有照映在那暗灰色的眸上。

“我没有得到你的承认吗,杜兰达尔…”曼迪卡尔多还坐在亲爱的夥伴身上,那总是直视前方旅路的头颅垂下,已无力承受那比锥心的死亡剑刃,更令他痛苦的悲伤。“因为我,用了卑劣的手段得到你吗?”他呢喃着,并非质问,因对他来说这即是答案,仅是一个受伤的人类、破碎的灵魂所发出的哀恸。双手仍握着绝剑,静静地凝视,迷蒙的灰色眼眸反射那闪耀的金色剑刃,他第一眼看到便为之着迷,彷彿可以从那之上看到头盔闪耀的赫克特大人的光辉。

最初是为了替父亲报仇才踏上旅程的,完成几项试炼后,得到获取特洛伊英雄铠甲的机会,只要通过最后一项考验——宣誓你不会用杜兰达尔以外的任何剑,看守武装的妖精对他说,但根本不需这项试验他也会这么做,知晓赫克特大人的武装还存在于世界上,他怎可能还戴上别副防具握起别把剑?他兴然允诺,并为了得到杜兰达尔再度前进,在经过一场不荣誉的决斗后也确实到手了,他本要继续他的冒险,继续追寻他仍尚未明了的目的地,却再也无法前行了。刻进灵魂的哀恸令他渴望哭泣,但眼泪已经干枯,他只是默默、平稳地坐在马上,眼帘半垂下,一手握着剑柄,另一手轻抚古老、平滑的剑刃,就像他以往微笑着保养、擦拭这整副武装一般,当时他认为全世界就在他掌中。

——啊啊,视线开始变黑,已经没有力气了,但是,我还不想放手,我还想继续冒险……

青年冒险者便是在绝望的叹息中,迎来了没有光的死亡。

他死后,灵魂并没有徘徊在所谓地狱或终于虚无,而是来到英灵座。脱离时间的轴线,过去未来皆位于此,纪录所有被称之为英雄的灵魂,位于世界外侧的人理守望者。英灵座是亡者们的居所,没有未来没有可能性,那毕竟是生者的特权,他在座上度过了日复一日、毫无改变的悠长岁月,在那里时间不会流逝,但体感上似乎极度漫长。他静静地端坐在石座上,眺望着充斥生前旅途中常见的蓊郁森林,对他来说这浓绿已比家乡的草原更来得熟悉,就这样过了许久以后,抑止力向他搭话:“为了守护泛人类史而战吧。”那声音这么说。他对于所谓世界秩序、人类存亡并没有特别兴趣,但否定泛人类史等同于否定他最尊敬英雄的荣耀、否认短暂存在于世界上的自己身为冒险者的骄傲,且他早已厌烦无底的停滞,于是消极被动地回应召唤,但超乎他意料地,在迦勒底的每一天都像做梦一样,他又与布里利亚多罗一同奔驰在战场上,与生前对立的敌人并肩作战,以及赫克特大人,他看到了最尊敬的英雄本人,得到了赫克特大人的签名,当然还有立香,他的御主,他不曾有过的重要朋友,对第二次人生不抱有期待的他体会到了不可思议的喜悦,于是死灰般的眼眸被点燃,在人理恢复安定、他在此世的任务结束,解除契约回到座上前,他定能重十起希望,在满溢阳光的旅路中迈开步伐——

只要宿命的剑刃没有再次刺穿他的心脏。

梦结束了,剩下的只有黑暗。

骑兵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处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个体的存在在此处没有意义,就连自我的轮廓、概念也变得模糊,在虚无的终焉之海中,他只身一人站着。

“是吗,已经结束了吗。”凝视着全然的黑,他得出了结论。此处是世界的废弃场,被遗弃之人、被遗落之梦,所有可笑可悲可叹的造物们的终末之地,而作为死者、作为没能抵达终点的冒险者、作为不被绝世之剑承认的英雄,这是他应至的长眠之地,登上英灵座和成为从者,不过是生前未竟之梦的延续,已逝之人无法再前行,失去之物无法再获得,这只是一场给没能瞥见幻想尽头的他的美梦,而现在,一切真的结束了。

虽然时间很短,但像我这种三流从者,能够遇到御主真是太好了,人活着就是为了被妳称呼为朋友啊,立香,也许我之所以成为英雄登上英灵座,是在等待,等待被妳召唤,帮助妳前行吧,但是,抱歉啊,御主,这次没能成为妳的助力,可以的话,稍稍原谅我吧——

他站在无止尽的黑暗中,怀想着御主,跟生前不同,并没有被绝望所淹没,他平静地接受第二次人生轻易结束的事实,这次短暂的现世中,他得到了身为一个骑士、一个人类最为珍贵的宝物。他的灵魂至今仍无歇止地喧嚣着,被绝世之剑遗弃的那份恸哭、悲嚎,这些嘶吼构成了名为曼迪卡尔多的存在。他曾经有过自大的时期,配备着特洛伊英雄的武装,他认为他能做到一切,但手持破魔之剑的男人将这份傲慢彻底粉碎,闪耀的九伟人之铠被贯穿、不毁的绝世之剑自手中落下,他先前的狂妄简直可笑无比,所获的荣耀复上一层阴影,在他死亡的刹那,他彻底成了失败者,即使被世界承认为英雄,得以登于座上,也没有带给他一丝慰借,为此,他无法抑制地自嘲、自卑着。可即使认清自己卑劣,他仍究无法放下杜兰达尔,纵使被遗弃、心脏被碾碎,只要极剑仍闪耀着,他便会无数次拖着破败的身躯,在回光中呓语着向其伸手,然失去之物毕竟无法复得,手上的木剑即是最好的证明,因此,他的灵魂只能继续悲恸、哀嚎不止,直到他的御主,藤丸立香,站在无药可救的他身旁,用比朝阳要怀着希望的眼眸直视他,语气真挚不移的称呼他为朋友,那比长夜后曙光更刺眼的身影、比宇宙万物要亘久不衰的呼唤确实逐去了他的哀伤,弥漫雾雨的灰色眼眸再次升起了朝日,得到这般挚友,生命至高无上的礼讚,再怎么三流的从者、失格的英雄,也能自豪地笑着,无愧地抬起头了。

“不过,这么说的话,确实有点遗憾呢…”像是想起了什么,等待终结来临的冒险者开口了。

“要是能多跟赫克特大人讲几句话就好了。”并非哀叹也非埋怨,仅是对于没能多仰望特洛伊城墙般高大的闪耀守护者,一句无意的惋惜罢了,最后的最后,亡者闭上双眼。

宿命依然。

命运命运命运命运命运命运命运命运命运命运命运命运命运命运命运命运命运命运命运命运命运命运命运命运

啪嗞

那是一团光。

在这除却黑暗外一无所有,也无法拥有他物之地,闪出一团光,微小却明亮、单薄然不灭的光,半悬在空中,绝非遥不可及、高不可攀之处,比身为死者的他更真实地存在着。

“——”光打开阖上的眼帘,照射在曼迪卡尔多的眼曈上,大理石的无机眼眸烁上银色,他先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接着,一步、两步、三步,他踏出步伐,空无一物的世界响起足音,一开始微弱而细碎,过没几秒,转为用力的踩踏声,以及呼啸而过的呼吸声,骑兵开始狂奔,毫不必要地滥用其体力,驱使双腿奔驰在看不见的道路上,极其不明所以却又再里所当然不过,因向着光是生物的本能,而前行是冒险者的本质。鞑靼王的旅程绝非充满荣耀,为了得到杜兰达尔,他违背骑士精神,杀死替为爱发狂的圣骑士罗兰守卫不毁之极圣的高洁武者,以近乎抢夺的方式获得,也无数次在战争和决斗以外的情况下屠杀无辜之人,这样一个野蛮残暴的异邦人死在继承自己尊敬英雄血脉及象征特洛伊白鹰徽记的勇士手中可说是注定吧。直至今日,每当手中的木剑毁损,他便会不刻自拔地陷入昔日绝世之剑在手中时那无瑕闪耀的光辉,心脏则会窜上撕裂般的痛楚,提醒他是如何丧失性命及手持绝剑的资格,而灵魂为此痛苦不已,然他不曾后悔过踏上旅程、不曾背离他追寻的目标,此刻也依然,即使路途被黑暗笼罩、方向距离感丧失,看不见自己的形体连自己是否还存在都不晓得,他只是一昧看似盲目的前行。

里所当然的,他到了,眼下只剩一件事要做,即是伸出手,但一改先前的积极,他静止不动,没有任何举动,只是望着那团光,接着——

“——我啊,说到底,就只是个三流而已。”毫无预兆,突如其来的自我贬抑。

“得到赫克特大人的铠甲后,就以为什么事都做得到,干了不少回想起来只想宰了当时的自己的荒唐事…”黑暗彷彿对此地唯一个体的言行哑然,无底的黑似乎驱散了些,光也难以形容地闪烁起来,但造成这情况的骑兵本人,完全不注意甚或不在意,只是一个劲的以堪称自虐的程度嘲讽自己,要是有听者,他可能会“这家夥在说什么啊?”这样想着,然后快速避开吧,实在是任何想在群体社会生存下去的人最不想遇到的状况。

“最后意气风发地拿着杜兰达尔去跟鲁杰罗那家夥决斗,结果彻底输了,丢了性命就算了,杜兰达尔也失去了,深受打击的我则变成了阴沉系角色,真是可喜可贺的故事啊。”虽然讲完了,但他本人似乎受了某种无形的伤害,平常微驼着的背部更弯了,散发出比周遭黑暗更悲怆的阴沉气息。

“但是啊,这样的我竟然能登上英灵座,遇到了立香。”想起唯一的挚友似乎给了他力量,他不自觉地直起身,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

“所以啊,我不能结束,我得帮助立香抵达她期望的终点才行,我没能得到你的承认,但是我希望你能承认这份念想,杜兰达尔。”被绝世之剑遗弃的英雄,对着此地唯一的光高声宣言,那双时刻眺望虹之彼端的曜石眼眸,充盈着极剑永恒不逝的光芒。自死亡后他还从未这么接近杜兰达尔,但那光辉,头戴闪耀头盔的特洛伊英雄,在神圣的伊利昂陷落后仍持续照耀、守卫着人类史的荣光他可从未遗忘。

无需更多言语,那团光立刻化成极剑,世间一切皆无法掩盖其光辉,此世最为耀眼的绝世之剑。看着金色的绝剑,冒险者咧出了即使幻灭也无法改变,无畏、邪气的笑容,接着,他毫无迟疑地伸出双手,光的重量与热度落在他手中,令人怀念的完整感包复他,但他可没有感慨的閒暇,握紧双手,沸腾的激昂转为魔力满溢于灵基,绚丽的蓝白色光芒刹时盈满在锃金的剑刃上,极剑此刻搭载着特洛伊英雄不曾褪色的荣光与冒险者的誓言,他高举双手,永恒闪耀于世间的不毁光辉及存在于彼世的幻想之光猛烈爆发,将黑暗驱逐开来,可还不够,要再更彻底——

“啊啊啊————啊!!!”他放声大喊,将灵核当作燃料,连同灵魂一并燃尽,下一刻,他挥下杜兰达尔,炽耀的光斩开无际的黑,宛如神蹟再现,黑暗硬生生的分开,开闢出光之路径,与此同时,强大冲击将破碎的空间彻底粉碎,如同玻璃碎片般飘散,破坏,紧接着,重生,初生之光从每一处照入,在永夜之地升起白暨,但终焉之地迎来光芒之时也是它的崩塌之日,点、线、面,构成空间存在的一切尽数消灭,失去落足点的冒险者开始下坠,贯开黑暗的全力一击,使乙太构成的身躯渐渐分解成光之粒子,但他毫不在意,星辰色的眼眸于梦醒前最后一次映照出绝世之剑,接着缓缓地阖上,等待——





“——!”曼迪卡尔多睁开眼,从睡眠中醒来,在经过短暂的回神后,困惑的看着天花板,眨眨眼。

“……医务室?”白色简约的设计,和淡淡的酒精味让他如此猜测,接着,想起自己本来不是在这里,立刻强迫还未完全回复的大脑回想。蒐集完素材后,遇到了敌人,赫克特大人留下来战斗,而我回去找御主,确认御主的安危后又跑回去,发现赫克特大人快被攻击,挡下来后被偷袭,接下来就不晓得了,但既然我在这里,代表赫克特大人没事吧?啊啊,太好了!是说,该不会我昏倒了??呃啊——给赫克特大人添麻烦了……

“……感觉像做了一个梦啊。”在经历几乎又要让自己陷入阴沉状态的回忆后,他翻过身,凝望着洁白的床廉,怀揣那残留在内心的奇妙悸动,接着寻求安定似,不明所以地抱紧双臂,这举动成功让他感受到抚慰,以及怀中熟悉的重量和形状。自己睡着时大概又下意识的抱起剑了吧,真是的,要改掉这习惯才行——

“呦,新人,你醒来了吗?”帘幕瞬间被掀开来。

“赫克特大人!?”骑兵立刻从床上弹起,用早已变声的青年低沉嗓音发出悲鸣。

“对对,是大叔我喔。”与石化的新人相反,大叔搬了张椅子过来,丝毫不在意骑兵濒临崩溃边缘,大剌剌地坐下。

“身体没事了吗?”政治家用一如往常的表情随意问,虽然他敏锐的双眼在布帘打开的刹那便观察完毕,早就确认新人并无大碍。

“啊、嗯,是的。”枪兵跟平常一致的表情,让骑兵稍微冷静了些——才怪,只不过是被别的东西吸引注意才不知不觉的正常回答罢了。

“是吗,还真羨慕啊,年轻人的恢复能力。”中年大叔点了点头,心思投入手中。

喀叽——喀叽——

“……”

喀叽——喀叽——喀叽——

“……那个,赫克特大人。”

“怎么了吗,新人呦?”喀叽——喀叽——

“请问您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削木头啊,大叔我的手工其实挺不赖的喔,上次才做了个木马给御主来着。”枪兵的手中是一块大致削成了十字架形的木头,直说就是一把剑,表面有许多坑洞和凹痕,如他所说,此刻他正用刀片将起伏不定的表层削去,并用砂纸将其磨平,从中看得出精湛的木工技巧。

……总觉得听到了不该出现的字眼,不,暂时先别管吧,重点是——

“赫克特大人,如果我说错的话还请见谅,请问,那个该不会是,我的剑吧?”

“对的喔。”一记重击。

那我手中握的是什么?表情瞬间从骑兵脸上消失,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滴,带着不好的预感,缓慢地低下头,然后看到了:最初由全人类最伟大的守护者,神一般的九伟人之一,他最尊敬的大英雄,史诗里特洛伊一方最强的赫克特大人所持有,同时也是他生前费尽心力才短暂获得,至今仍心系、追求之物,绝世之剑杜兰达尔,就在他手中。

“……啊啊——”曼迪卡尔多无声的呐喊响彻整座迦勒底。



“请不要戏弄我,赫克特大人。”

“唉唉,大叔我知道错了,所以不要摆出一副要土下座的气势啊。”

“请不要戏弄我。”

“不用讲两次啊……”赫克特叹了口气,接过杜兰达尔后将其放在一旁,搔搔脸。大约一个半小时前,他和御主进行了第二次灵子转移,目的是为了拿回曼迪卡尔多被敌人刺中时落下的木剑,当时新人情况太过危险,实在不是拿回来的好时机,直到回到迦勒底确认了其并无生命危险后,他才再次进行转移,在御主的协助下成功地拿回来,途中也没有再遇到敌人。虽然剑是拿回来了,但经历了多场战斗和枪兵宝具的馀波冲击后,基本看不出那是一把剑了,伤脑筋下,枪兵只好发挥他的木工技术和立香储存的素材尝试进行修补,后者则因为临时有事,委讬他留下来陪骑兵,接下来的事就跟前面提到的一样。

真麻烦啊,但是,恢复本来的样子了呢。看着眼前人端正的跪座在床上的姿势和因受到极大冲击而露出的恶役表情,枪兵叹了口气,却也不自禁地放松。他不会否认他确实感到安心,骑兵倒在他怀中时的绝望神情还难以挥去的烙在他的视网膜上,这也是为何,当睡眠中的鞑靼王露出做恶梦般的表情后,他沉默着将杜兰达尔放进其怀里。他不重视杜兰达尔,这点无庸置疑,纵使这把枪在后世被歌颂为绝世之剑,人们争相为其厮杀抢夺、淌下无数鲜血泪水的不毁名剑,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挺称手的武器这种程度罢了,道具终究只是道具,劣品次品不需在意,坏了也无妨,只要在碎裂以前多杀几个敌人即可,真正重要的是在他身后的特洛伊。但在那神圣的伊利昂精固城墙里的人们似乎不这么想,是忠诚的部下们疲倦、满是伤痕的臂膀?是年迈国王微微颤抖的双手?是某个兄弟姐妹仍未完全茁壮的手臂?是他的妻子夜阑人静时的纤细白手?或是全部等有呢?不论如何,这把枪连同摇曳着长鬃毛的头盔在其配戴者于战斗空档短暂放下它们时,默默地被人细心呵护、擦拭着,无时无刻烁着锃亮闪耀的光辉,看到这模样,特洛伊的英雄也只好搔搔头,稍微地留心这柄被他爱着的人们期望、视作特别之物的武装了。

冒险者宝具那虚幻而慑人心神的光辉,大概是其对杜兰达尔无畏的骄傲、至死不渝的憧憬和永恒不灭的幻想吧。这该称作执着吗?但这份兴许称得上执念的追寻赫克特并不讨厌,于是特洛伊英雄将至今仍萦绕着他所深爱人们馀温、祈祷的不毁武装放进深陷飘渺恶梦的青年空荡手中。

嘛,反正异闻带的自己早就——不,别管了,总之,太好了呢。他由衷的这样想,也因此,他对于接下来将要做的事感到些许愧疚,但也仅是这点程度而已,他并没有要为此停下的打算,丝毫没有。

“那么,如你所愿,接下来就来进行严肃的对话吧,曼迪卡尔多?”那句寻常如问候、招呼的口吻,曾让无数敌人为之颤栗。特洛伊的政治家笑着将此处化为战场。

“咦?”他忍不住发出疑惑的字眼。能够理解每一个字词的意思,但骑兵却无法明白所组成的整句话的意涵,他只是直觉的察觉异样,并为此困惑,基于周遭气氛的明显转变,和对他来说,这是赫克特大人第一次用他的名字称呼他。同样嘻笑的表情、同样的懒散语调,散发的氛围却在一瞬间改变,政治家刻意卸下部分伪装,熟稔地掌控份量,适当地展现他一直极力隐藏起的认真,让对方稍稍的警觉,但又不至于太过警惕。

“你那时候为什么要保护我,曼迪卡尔多?”舍弃擅长的防守,罕见地选择进攻,按奈不住躁乱,赫克特直接了当地提问。他要一个答案,一个让他了解自己当时为何后退的答案。他总归还是幸运的吧,因为御主当时并没有在场,要是立香在身后,而他竟然退却让御主受到任何伤害——第二次人生仍没有成功守护特洛伊,这份不甘与悔恨必定会腐蚀他位于座上的灵魂吧,因此,他要厘清真相,并将那劣性剷除,要是没法做到的话,他会立即将御主的守护者职责全副讬与玛修,并且站上最前线,自行作为能随时被抛弃的从者(弃子)行动,对他来说,深爱的特洛伊是不需要残缺的守卫者的。而在这一切皆是为了御主的考量之下,是连他本人也没有察觉的私心。他是不可能释怀的,纵使表面上看起来坦然,这位用上一生来守护的英雄,其细胞、原子、以太、灵魂构成他的每个要件都无法忍受被保护。他的知性明白,曼迪卡尔多,这个尊敬——极度尊敬自己的青年,在危急时保护自己,从各个方面来看他都应当、他也确实感激骑兵,但这与他是否接受这项事实同平行线一般无关。纵观生前生后第一次被守护,他没有感到丝毫慰借,只有焚烧其人格的愤怒和无力感,先前虽因对骑兵的担心而暂时压下来,但心中的灼热躁动延续不绝,这野火究竟会熄灭或燃尽一切,无人可知。被保护、被捍卫,对一般人来说是极端正常并合于情理的,却令戴着闪耀头盔的特洛伊守护者前所未有地焦躁,直至死后他似乎才体会到,被他守护的人们究竟怀着何种心情、背负何等重量目送他离去,毕竟他留给他们的只有背影。他清楚不能继续下去,于是隐忍、压抑着,可无法控制的本能却潜伏着寻求解答,一个更加深沉、不可抗力,能让他打从心底折服的理由。在政治家毫无波澜的完美面具下,一向极其擅长将理性与情感彻底分开的他此刻在两者间迎来了致命、招灭的矛盾,要是没有妥善解决,构成他灵基,他之所以登上英灵座的根本必定会变质(alter)成别的东西吧。

“……不,那个——也没有什么为什么,只是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赫克特大人被攻击而不去阻止啊?”骑兵对于枪兵的问题感到迷惑。他原先设想的严肃的对话会是更为未知乃至无法理解的,此刻对方提出了比他预想简单却不明所以的问题,他略为陷入混乱。

“也许吧,但没有甚么更深层的原因吗?一个让你不惜接下致死攻击,也要保护我的原因?”这又是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简直像一道闪电,不具实质破坏性,却能惊动对方思绪。枪兵会对于'非区区'答案的执着,有一部分是起于骑兵应当可以最后却没能避开偷袭的异样感,在先前的战斗中他早已洞悉鞑靼王的实力和能力,那之中没有一点显示其无法躲开那记攻击,较为合理的解释只有两个,一是了无新意的意外,二是新人'不能躲开',前者依骑兵的谨慎来看,机率很低,可所谓意外本就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这次也依然,后者则是毫无根据的猜测了,但正是那无理由,成了枪兵的芥蒂,他无法停止思考是否有比表面上自己被攻击于是敬仰自己的新人保护自己更为深入的原因。

“——并没有甚么特别理由,赫克特大人。”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缺乏抑扬顿挫的声调,令人失望的回答,结果已定,枪兵只能被无望的焚烧其灵基——不,政治家没有放过那短暂的迟疑和只有曾与多个城邦国王,包刮那贪婪、民众的王者来回周旋的他才能察觉,悄然带上细微强硬的态度,那是拒绝、回避的意思,这反应印证他的猜测,他抛弃镇静,极欲立刻知道他被保护的理由,正因如此,新人的抗拒回答,让处于无法平复烦躁状态的他感到些许烦怒。与此同时,骑兵因欺骗自己最为尊敬之人歉疚地低下头,可这也代表,他不会回答,即使要欺瞒、违抗他敬仰的九伟人,他也不会说出在枪兵那如疾雷的试探后,他内心迸出的答案。

看着青年固执的缄默,大叔又一次体认到对方的麻烦程度,然他这次不会妥协,毕竟这即是他的目的,过程可以根据情况让步,但关乎目标政治家可从未退让过,于是他将对新人的兴趣、亲近感切割开来,眼神冷漠,决断地进行下一步。

大叔我啊,要稍微对你做些残忍的事。

“是吗?那么,曼迪卡尔多——”赫克特卸下笑容,弔儿郎当的语气转瞬即逝,放下手中的物品,不急不缓却又绝不退缩的伸出右手——

“是这里吗?你生前受的'致命伤'?”抵在冒险者的左侧胸膛,在那之下是从者的灵核、人类的心脏。

“——!”曼迪卡尔多铁灰色的瞳孔倏地扩大,反射性地聚焦在赫克特配戴护甲的右手指尖,大脑还未反应过来,但呼吸早已被攫住,规律的心跳漏了半拍。常人的视觉都能捕捉到枪兵的这一串动作,何况是五感远优于一般人的从者?但其举止太过正常,骑兵甚至没有避开,直到那武装过的手指抵在自己的胸前,他才了解他被攻击了,不具破坏力不带杀意却极富侵略性的一击,也是此时他才发觉,生前与妖精立下誓言而获得,在他心中最为精固、无坚不摧的九伟人铠甲并不在身上,绣着花纹的黄色外衣也被褪去,只剩下红色的轻薄里衣,即是说,他尊敬之人的手毫无阻碍地抵达他无所防备、敞开的胸膛。赫克特大人,为什么?他想开口,可那不带温度的防具却冻结了他的话语,连同他的反抗,他如同站在悬崖边,深渊里无数黑暗潜伏、浮动着,绝望之手随时要攀上他的脚踝将他扯落,思绪坠入紊乱,心音难以平息的加快,坚硬的指尖与那个男人的锋利剑刃一般刺骨,熟悉的冰冷自胸口扩散、钻进骨髓、锥入他的灵基。接着,彷彿要彻底击倒他,毁灭性的指头加大力道推进,微微陷入他的胸口,即将贯穿他的心脏,斩穿他的灵魂,杜兰达尔从手中脱落——

“请住手,赫克特大人。”青年压抑着强烈的动摇和——毫无疑问的,愤怒,那压低的语调近乎低吼,纤细单薄的背微弯,如蓄势待发的弓,双手紧抓着被单,似困兽的利爪,礁石色的眼眸凝聚起风暴。

赫克特没有更多举动,立刻移开手指,他要的效果达成了。他早已粗略看完记载眼前人故事的叙事诗,毫无悬念地知晓无畏、勇猛且残暴的鞑靼王,最终迎来了何等铭心的死亡,但他却挖开对方兴许仍渗着血的伤疤甚或伤口,伤害景仰着自己并为自己挡下攻击的新人,他违背身为一名英雄应有的尊敬与礼节,冒犯同在英灵座上占有一席被世界所承认的英雄,他确实是个冷酷的男人,对于诛杀敌人从没有丝毫犹豫,敌人的咒骂、求饶、哭喊不曾动摇他了解对手性命的双手,即使是亲兄弟,只要与特洛伊对立,他也会立刻迎战并厮杀到底吧,因此,他会是为了激怒对方,让其扔去所有顾忌,直接了当的说出答案(反击)吗?这个猜测无懈可击,毕竟,他们作为镌刻于人理上的英雄,大都有身为英雄的骄傲,即便颓废懒散如赫克特,也或多或少有对于守护者这一身份的自豪,何况是刚脱离少年那份轻狂不久的骑兵?以及特洛伊的政治家,在激怒人这点上是绝对的天才,要挑起青年冒险者的怒火比点烟要更轻松吧。然不若多么合理,这终究并非答案,原因是,他绝非残忍之人,绝非为了私慾,伤害御主重视的朋友、带来祖国气息的异邦人,同时也是不论生与死皆尊敬自己的青年,他还未残酷到践踏这份纯真的敬仰,他仅是,如同无法放任自己不稳定因素一般的任由新人继续下去。

双手还在颤抖呢。赫克特默默地挪低视线,望着对方的臂膀,往上瞥,看见紧咬着的牙和混杂对于自身脆弱的不甘和转向自己怒火的闪烁神情,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唉,受了生前的致命伤(创伤)都要保护大叔我,要是更重要的御主在眼前的话他就更不会有犹豫吧,这样的话倒是不用担心御主的安危了,但是——

“我说啊,曼迪卡尔多,告诉我吧,你再次被刺穿心脏也要保护大叔我的理由。”年长者直视另一人,棕色的眼和平稳的低沉话语宛如带有引力,迫使对方抬起头。

事到如今,怎么能一句无关紧要就不管了呢。

解决完自己的问题后,再来解决新人的吧,这样想着,赫克特将全副注意力投注于现下。

完全地不加遮掩,骑兵回望的眼赤裸裸地表明他的怒气,生硬而冷漠,但枪兵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稳固地望着对方。风暴和安那托利亚高原,沉默的对峙在两者间持续了几分钟后,新人撇开视线,抿着的嘴分离,接着下定决心似地重新直视年长者:

“——有谁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尊敬的对象'再次受到同样的致命伤啊'。”抛开所有顾虑,冒险者勉强地咧出答案,表情僵硬,但同他对话之人并无注意到。

“——……”如枪兵所期望的,承载未知的盒子总算揭晓了,然内容却令人失望,既无绝望也无希望,答案仅是无。

黑影将全身力量倾注于长枪,黑色的不祥魔力缠上武器,枪尖对准赫克特的' 喉咙 '。

“是吗,原来我,害怕失去吗?”赫克特无起伏地说出结论,并无任何揭开答案的满足,有的只是无味的豁然,嚼蜡般,自舌尖滑过,却只嚐到空虚,手下意识、机械性地伸向喉咙,那处柔软的、脆弱的,他的致命伤。

特洛伊的英雄不畏惧死亡,死前的他的确绞尽脑汁地活下去,然面对死亡时他倒是没有恐惧。

可死之后呢?

他避免着某个场景:男人们死在亚该亚人手下,屠倒于尘土中,女人幼童被践踏,被深广的海船拖离伊利昂,在众人的哭喊声中他热爱的一切陷于火海,于是他戴起闪亮的头盔化作特洛伊的城墙,守护着普里阿摩斯的国度,直到那一天,披着复仇之铠的阿基里斯以长枪刺穿他的喉咙,而他唯一的慰借即是没有看见那地狱般的景象,但简直像最低廉的讽刺剧,登于英灵座的他,自动被赋予了故国的结局,终究残忍、毫无保留地被迫知晓,然他没有因此渴望借助万能的许愿机来挽救特洛伊,只是在英雄的玉座上,安宁、颓败地度过毫无渴望守护之物的日子,直至回应拯救人类史的召唤,回应藤丸立香,他的御主、他的特洛伊,于第二次人生中再次十起不毁的极枪。

他是最强的守护者,也是照耀历史的大英雄,纵使他本人不这么认为,他也早已多次展现出超然的气度,那份对于自身死亡的坦然、对于特洛伊灭亡的平静及对于自身英雄身份的毫不在乎,无疑只能用英雄气概来形容吧,可与此同时,他是失败者,他是被英雄阿基里斯击败,凄惨地死去、尸体也无从倖免的败者,且他悲惨的死绝非没有带给他任何影响,在他闪耀头盔的阴影下,他潜意识地,将珮琉斯之子的枪尖视作将一切(特洛伊)从他手中夺去的元凶,于是,当那迅捷的黑影手持长枪向其疾驰而来,并且他的特洛伊(御主)不在身后时,他退却了,他先前的担忧是全然多馀的,并非是御主在身后而他仍有退后的可能性,而是正因御主不在身后他才向后退了,要是立香当时在场的话,他定会作为最强的守护者不论生死地保护御主到底,然他为其献上长枪之人那时在远离危险、有其他从者守卫的安全处,'完全不需要他的保护',因此在那一刻,他并非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守护者,只是一介失去一切,并且不愿再被夺去的可悲男人罢了。

所以这答案毫无价值。

特洛伊已经不在了,要是一昧地惦记失去之物的话,是什么都守护不了的,这点赫克特再清楚不过,于是,对仍沉溺于过往的自己:

“……真蠢啊。”只说得出这句话了。

虽然从不觉得自己是英雄,可这么不像样也实在太难看了,对于失去的宝物感到哀戚是自然的,因为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类,但要是因此再一次失去的话——

“一点意义也没有。”到底也就,如此罢了。

预料之外的答案带给特洛伊的英雄一阵失落。在成为英灵之前,他是个人类,他也珍惜着这一身份,他知晓自身的缺陷和无力,却爱着这份不完美的平凡,但是啊,再怎么脆弱,在所谓命运的洪流前他是何等无力,也还是有无法退让之物,即是守护一事,既已回应了召唤、既已决定为立香献上极枪,那就该将对于故国结局的扼腕抛诸脑后,直至为御主、泛人类史带来胜利后再十起。这是场绝对不能输的战斗,为的是失败的话,他热爱过、守护过的事物便会彻底消失,而迦勒底现有的资源是何其珍贵,即使失去的只是像自己这般不入流的从者,也有可能对结果造成影响。因此,对于不识大局的自己,他彻底地感到失望。

枪兵一言不发地靠向椅背,头略为垂下,素来半开的眼帘渐渐阖上,四肢自动摊下,嗜好的烟草就放在一旁,但他没有要拿起的意思。

一分钟也好,休息一下吧,他这样想。

还是向御主提出隐退申请好了,再一下——

抱歉啊,特洛伊。

就这样怀着对深爱之物的歉疚,闭上眼睛,虽然还有几件事要做,但至少这一分钟他打算就这么待着。

60、5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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